Friday, September 21, 2012

头发

我是不是应该整理一下我的头发。
没有力气去铺排文句,我将随意写下脑海中浮现的所有,
关于我的头发。

非常厌恶,同时深深喜欢。
我从小希望自己长发,认为那是必要的,跟女性化或美丽可能只有一点点关系,
我天性认为长发是必要的。

妈妈不肯,她很怕麻烦,生活已经够烦,一切都是烦恼,
把我带到理发师那里,每次都吩咐理发师,尽量剪最短。
每次剪完头发我都躲起来哭,
开头是当场哭的,被妈妈骂得太厉害,转到地下。

念幼稚园的时候,有一段日子妈妈心情比较好,
把我的头发稍微留到可以绑两个牛角的长度,
每天早上,她替我绑头发。
一面绑一面埋怨,生女最麻烦,多多事。
用力拉扯。
最后她心情变不好了,痛骂我的头发一顿,剪成男子头。

我长过两次头虱。
一次是上了坤成女中不久,初中一,就中了,头痒得很,
妈妈气到冒烟,不断咒骂,
内容主要是说,头虱是只有很倒楣,很衰,运气很差,很会连累人的人才会长的,
现在你长头虱了,我看你是不是 要搞到我们家破人亡才高兴。
我很茫然,害怕,自责,
什么噩运?
怎样家破人亡?

妈妈带我去楼下小理发厅,当着理发师面前,又骂了我一顿。
理发师建议,不如给你的女儿烫发咯,那些烫发药水可以杀死头虱。
我一听,慌了:
不可以丫,我是读坤成女中的,我们校规有规定不可以烫发的。
妈妈非常生气,你还顶嘴! 你都已经长到满头鬼了,还不要解决问题! 你就是要拖累全家才甘愿。
我忍住眼泪,让那个阿姨把我很短的头发,烫成安娣头。

第二天上学,
我一直把脸埋在双臂里,伏在桌上,不敢抬头。
老师叫我,叫我,叫我,我死都不抬头,
最后老师过来硬把我拉起来了,
看到我的发型,马上要我去见刘主任。
我哭,但是不敢说自己长头虱,因为头虱不是普通人长的,是很衰,很拖累人的人才会长的,
我不想大家这样看我,
我一个笨到没天理的谎:妈妈带我去剪头发,我睡着了,醒来就这样。
老师不见得相信,但是我实在哭得太厉害了,
她也 不忍心了吧,就说,你回去马上叫你妈妈带你去洗直,
否则校规还是不容你的。

我回到家,鼓起勇气跟妈妈说了,规矩是这样,我必须洗直头发。
妈妈更加确定我带来噩运了,白白要她花多少钱你看 !!
我就哀求,哀求,我真的必须是直发的,不然我 不可以上学的。
妈妈对上学这回事很认真,不上学怎么可以?
又带我去洗直,一直念一直念,
当年那些 pariak 的理发厅,没有什么厉害的技术,
也不能洗得很直,
我还是顶着微卷的头发去上学,
老师见了,不满意,我再说谎: 我的头发其实天生是卷的。

奇怪的是,后来我的头发一直是自然卷的。
中学以前都不是,烫发除头虱事件后,
I will myself into it。

第二次长头虱,我都十九岁了。
那时我在吉隆坡美术学院念书,半工读,家里完全不支持,
每天我一放学就飞奔到 yaohan the mall 去卖棉花糖,
人们很贪,常叫我落多 D 糖啦,落多 D 糖啦,我很厌倦,
就取了个笔名唐多加。

我从中午两点工作到晚上十一点收档,那个档主给我的薪水是 RM120,
学费 90,得买纸笔颜料,得搭车吃饭,
我都没有吃饭,吃棉花糖充饥,或者隔壁档那个卖玉蜀黍的女生,有时会给我一条玉蜀黍,我那天就饱一点。
半夜回到家,妈妈从来不留饭给我,打开冰箱,看看还有什么,随便吃一点。
做功课,有时做到五点,
六点多又起来,搭车上学。

我那时长发了,做棉花糖的时候,糖屑纷飞,黏到满头都是,
我实在没有力气每天洗头,又不敢,是,我不敢上理发院,不敢剪头发,
就长了头虱。
妈妈真的气疯了。
我没有钱处理,她给我钱,这回我自己鼓起勇气去另一间理发厅,
那个理发师用除头虱的药水搞定了我,
顺便把我的头发剪得很短,很难看。
我很记得当时内疚自责伤心难过到极点的感觉。
二十岁又怎样?
连头发都不能自主。

后来我开始抽烟,不吃不喝,把剩下来的一点点钱用来买烟。
半夜做功课实在太苦了,我寂寞到一个地步,希望看见类似生命的东西出现在我身边,
你知道吸烟的时候,在黑暗中,烟头的红光是很亮的,仿佛生命,
它给了我多少安慰和陪伴。

我的烟瘾很快加重,在学院捱不到两年,我心力交瘁,
最后的两个月交不出学费,钱都用来买烟了,
功课也做不出来,
对于美的一切,我再也没有感觉,
我想放弃,
可是我不允许自己放弃,怎么可以放弃,那多丢脸啊,多没用啊,
那我在父母面前就更抬不起头。
可是没有办法了,我每天哭,我很累很累,
我终于不再上学。
在肯德基打工。

几年后我当了记者,
有一次,上司派我去采访吉隆坡美术 学院院长,
我去了,采访结束后,告诉他,我曾经是你的学生,而且我欠你两个月学费。
我欠你百八。
便去柜台处交力百八令吉,柜台小姐不知如何处理,我说随便你怎么处理,开收据给我就好。

 忽然想整理头发,
是因为这个礼拜以来,我的头皮好痒,一天到晚都痒,
我怀疑自己长头虱,发现自己心里又害怕又羞愧,
问马修,你小时候有没有长过头虱?
马修说当然有啊,一到夏天,很多小朋友都长头虱。
他的童年美好回忆之一,是念小学长头虱,
安妈妈替他搽一种 药水,包起来谷一下,
然后去洗澡。
他自己弄了一大澡盆的水,把头沉进水里,
哗,满澡盆的头虱,好得人惊,好刺激,好好笑 !!

我听得呆住。
长头虱 可以是这样的吗?

把我的故事跟马修讲了,他很怜惜,轻声说,来,我替你检查看看有没有头虱,
如果有,去药房买瓶药水就好了,很小的事,根本不是件事。
温柔的拨开我的头发,
我好害怕。
他说,没有啊,你的头发和头皮都很干净,连头皮屑都没有。

为什么我的头那么 痒?
痒得我眼泪流个不停。

2 comments:

  1. Len, 抱抱,讀著眼眶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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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长头虱根本不是件事。”

    “痒得我眼泪流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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